最近，一则关于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盐源县苹果的贴文在网络上引发关注，贴文称，眼看大雪封山，50万斤苹果来不及抢收，请大家伸援手买苹果。
针对此事，凉山州盐源县政府紧急发布声明称，贴文内容严重不实。经调查，此贴文为广东的一家电商公司所发，该公司销售手段以卖穷卖惨为主，这种打“悲情牌”谋取利益的不正当营销方式，给大凉山和盐源苹果的整体形象造成了严重负面影响。
部分“悲情营销”贴文内容
连日来，成都商报记者深入盐源县调查采访发现，这类电商公司“悲情营销”的背后其实是满满的套路。
一、事件背景
网络贴文：
“凉山大雪封山，50万斤苹果抢收不及”
近日，一篇名为《痛心!四川大凉山眼看大雪封山，50万斤脆甜丑苹果抢收不及，求你帮老人孩子度过这个难关!》的网络贴文引发众多网友关注。
成都商报记者看到，这篇贴文配发了数十张照片，多数都是老人、小孩的照片，文字描述的十分悲惨，将盐源苹果描述为“丑苹果”。里面的内容称，因为天灾频繁，交通不便，苹果难以运出山里进行售卖，收购价被压到两三毛钱一斤。
部分“悲情营销”贴文内容
贴文还提到了一个五年级的小女孩，家里有3万斤的苹果待售，文字下面还配上这个小女孩哭泣的照片。贴文还称，冷霜天气即将到来，很多时候为了安全不得不封山封路，给采摘工作也带来很大困难。
贴文还发出呼吁，希望社会上更多的人帮帮这些孩子，“请您100%放心购买!这是对您爱心的负责，也是对这大山里的果农们声誉的维护!”
政府声明：
贴文内容严重不实
商家打“悲情牌”不当营销
针对此事，10月12日，凉山州盐源县人民政府发布不当营销方式的声明。声明中表示，该不实帖文在微信公众号、今日头条等网络平台和朋友圈“病毒式”扩散，贴文对大凉山、盐源县以及盐源苹果的描述严重不实。
盐源县人民政府网站刊发的声明
盐源县人民政府的声明表示，不实帖文中所截取的图片为网络图片，虚假拼凑，对大凉山和盐源县的极少部分或早年的残破房屋、泥泞道路、群众不讲卫生等描述刻意夸大，与大凉山和盐源县实际情况严重不符，属故意营造悲情画面，恶意引导消费者。
该声明称，经调查，此公众号是广东一个科技公司注册的，以销售全国贫困落后地区的农特产品为主，销售手段以卖穷卖惨为主。这种商家打“悲情牌”谋取利益的不正当营销方式，给大凉山和盐源苹果的整体形象造成了严重负面影响。
对此，盐源县人民政府声明称，对于此类采取“悲情营销”等不正当营销行为，盐源县将坚决依法纠正和打击，希望涉事网络平台、商家主动迅速及时消除负面影响，维护大凉山、盐源县和盐源苹果的良好形象。
二、作假揭秘
1、“收购价格两三角钱一斤？”
真相：今年大多超过2元一斤，价格比往年高几角
“前几天，盐源县的确下了一场雪，但没有没有封路，不存在苹果运不出去。网贴中还称，盐源苹果收购价格两三角钱一斤，这完全不符合事实，也不可能卖出这样的价格。”盐源县农牧局副局长宋枢平介绍告诉成都商报记者，近十年来，盐源苹果从未卖过如此低的价格，每斤的价格基本都在一元以上。
连日来，成都商报记者走访了双河乡、卫城镇、干海乡等多个苹果产地，受访的数十位农户、果商均表示，盐源苹果今年的销路不错，货源比较抢手，今年收购价大多超过2元一斤，“不可能卖两三毛一斤”。
正在打包的盐源苹果
10月17日上午，在双河乡杨柳桥村一组村民彭贤华的苹果地，一名外地果商正在收购他家的苹果。“今年的价格好，这批苹果卖的2.6元一斤，今年我家有七八万斤，毛收入在20万元左右。”彭贤华笑着说，最近这几年，他家的苹果都是果商上门收购，不愁卖。
吴维成是来自福建的苹果收购商，他表示，今年北方的苹果减产，他一个月前就到盐源县收购苹果，但是货源紧俏，收购价近3元每斤，“今年收购的商人比较多，好果子更是需要‘抢’”。
盐源县双柳苹果合作社的监事长李德海表示，合作社一共有120户果农，今年苹果总产量5000吨左右，苹果还未成熟时就已经被果商订购，目前采摘的量已达七成。从今年的销售的情况来看，每斤苹果的价格基本都在2元一斤以上，平均价格比去年高了几角钱一斤，“今年收购商比往年都要多，没有出现不好卖的的情况，更没听说盐源有苹果滞销。”
10月17日上午，村民彭贤华正在出售苹果，收购价为2.6元一斤
2、“小女孩家有三万斤苹果待售？”
真相：小女孩家根本就没有苹果，照片嫁接在贴文中
“据我们调查，这篇贴文用了三次数据，都是未经考证的，仅仅是小编想象得来的数据。”盐源县食品药品和工商质量监管局综合执法大队长杨云介绍表示，首先，帖文中提到了50万斤盐源苹果滞销，但是根本不存在这种情况。其次，帖文中还用了百分之百这样的词语，这是《广告法》明文规定不允许使用的极限词。另外，文中称小女孩家里有3万斤的苹果待售，实际上这也是编造的。
成都商报记者调查发现，实际上，文中的这个小女孩是盐源县田湾乡的一个小学生，但是田湾乡根本就不产苹果，她家里一棵苹果树都没有。
对此，杨云予以了证实，经过他们调查了解，这个电商公司曾经到当地搞过捐赠，拍下了这张小女孩感动得掉眼泪的照片，于是嫁接到了这篇帖文中，以打“悲情牌”的方式卖穷，对消费者造成了欺骗。
“贴文中，大雪封山、盐源苹果卖两三毛钱一斤，这些都是属于虚假宣传信息。”杨云告诉成都商报记者，这篇帖文中的全部图片都不是今年的，而且多数照片都是凉山多年前照片，不是盐源县境内的照片。实际上，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凉山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些以前的照片拿出来做虚假宣传，故意卖穷卖苦，刻意将凉山‘标签化’，严重损害了凉山及盐源的形象。”
杨云表示，针对上述电商公司“悲情营销”行为，盐源县工商部门已采取了相关措施。“因为该电商公司的注册地在广东省天河区，我们已经向广州天河区工商行政管理局发了公函，请求对该公司进行调查，如果调查属实，按照相关法律对其处罚。目前，当地的工商部门正在调查中。”
3、“今年的盐源苹果销售困难？”
真相：产销两旺，产量50万吨已销40万吨
盐源县是西南地区最大的苹果生产基地。盐源县农牧局副局长宋枢平介绍，1958年开始，盐源县开始种植苹果，至今经过了60年的发展，在历届政府及老百姓的努力下，盐源苹果获得“四川省著名商标”“中国驰名商标”等称号。他表示，盐源苹果是当地农民致富的支柱产业之一，每户果农的年收入少则收入几万元，多数年收入在十至五十万元之间，收入上百万元的也有。“苹果产区的果农，还是比较富裕的，并非网帖中描述的那样。”
“今年盐源县的苹果销售行情比较好，普遍比去年的价格高，主要与全国苹果产量减产有关系。”宋枢平介绍，今年初我国北方地区出现大幅降温，当时处于苹果花期，冻害导致了陕西、甘肃、山东等主要苹果产区出现减产，全国供货紧俏，全国苹果价格均出现上涨。所以，盐源苹果根本没有出现销售困难的情况。
成都商报记者实地拍摄的盐源苹果
宋枢平表示，今年全县苹果面积40.03万亩，预计产量50余万吨、产值超过20亿元。今年，盐源苹果产销两旺，截至目前，已销售约40万吨，最低价每斤1元以上，最高价每斤3.5元左右，多数销售价为2-3元，且价格还在上涨，各经销商已进入抢货状态，冻库已预订一空，果农和果商正在抓紧下果，预计11月中旬降霜之前，苹果均能以较高的价位销售完毕。
“实际上，去年也有电商发文对盐源苹果进行‘悲情营销’，但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宋枢平介绍，今年当“悲情营销”再次出现，盐源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并及时发布声明，以正视听。“这次盐源苹果被不法电商悲情式营销，与前段时间新闻报道的‘直销大爷’的套路几乎一样。”
三、悲情套路
电商公司：
多数图片是网上找的 一天可卖出10万件苹果
记者调查发现，最先发布盐源苹果滞销的贴文是一个名为“帮卖助农”的微信公众号。点击查看该公众号发现，账号的主体属于广州帮卖信息科技有限公司，该公号于10月11日发布这篇贴文，目前已显示“此内容因违规无法查看”。据了解，该帖文发出后，还有其他电商微信公号以及网络转载，目前多数已被删除。
“帮卖助农”微信公号发布的消息，目前点击显示“此内容因违规无法查看”
“帮卖助农”公众号简介显示：“以商助农，用爱扶贫”的助农理念，帮助农民解决滞销农产品，给消费者带来绿色健康无污染的消费品。记者查看发现，该公众号还发布了不少关于农特产品滞销的消息，例如：椴树蜜求盼销、翠红李被困深山、土鸡蛋苦盼销、海南芒果滞销……
10月17日，成都商报记者联系到了广州帮卖信息科技有限公司采购负责人陈新权，进行了面对面采访。
“公司主要销售农特产品，足迹遍布全国各地。”陈新权称，这次发布的盐源县苹果滞销的贴文，是员工加工出来的，其中大多数图片都是从网上找来的，其中有的是2007年以前凉山的照片，还有些图是从其他商城发布的帖文中找来的，“现在不少电商在搞农产品推销时，都在用这些图。”
他表示，这篇文章的确有问题，对当地政府和盐源苹果都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响。“我们也表示歉意，这几天我们都在盐源县处理这个问题。”他称，由于文章图片及推文不符合实际，目前微信公众号已经被广东省的网信部门冻结，“如果不解封这个公众号，一箱苹果也卖不出去，我们正在处理此事，希望公众号能尽快解封，以此为教训，今后根据事实发文。”
“去年我们就在销售盐源苹果，一个多月销售了50多万件。”陈新权称，今年他们定了几百万斤苹果，每斤收购价在1到2元多不等，一箱7斤的盐源苹果网售价为49.9元，“除了快递、包装、人工等费用，一件的利润为一两元。”他说，他们销售渠道很多，下面还有分销商，一天可卖出10万件苹果。
记者调查：
“直销大爷”撤下了 悲情套路依然还在
实际上，盐源苹果的遭遇只是电商公司“悲情营销”的一个缩影。如今，网上菠萝滞销、红枣滞销、蜜橘滞销、洋葱滞销之类呼吁大家爱心购买的帖子不胜枚举。
成都商报记者了解到，今年5月，多家电商平台发布的“大凉山1亿斤洋葱滞销”“9分钱一斤还无人购买，再过15天将烂在地里”等信息引发社会关注，将葱农的遭遇描述得非常凄惨。对此，西昌市政府新闻办回应，其宣传明显夸大，不符合事实，一些电商和网络媒体打出“悲情营销”牌，发布虚假信息博取网民同情，吸引眼球，恶意进行炒作，并未真正帮农民销售，针对这些行为，西昌相关部门已采取措施查处。
同样，今年5月，山西临猗县政府发布的一则针对“临猗苹果滞销”不当营销方式的声明引发网络舆论，称多个电商发布“临猗苹果滞销”的营销策划，采用“摆拍”方式，刻意营造果农的贫苦形象，利用打“悲情牌”营销临猗苹果，给果业的整体品牌形象造成了严重影响。
还有媒体调查发现，一位大爷的肖像被商家广泛使用，被网友称为“滞销大爷”，但他家中并没有滞销水果，这不过是电商“悲情营销”的套路。
今年5月网络出现的“滞销大爷”(图据网络)
记者搜索网络发现，事件曝光之后，各大电商平台撤下了“滞销大爷”的图片，但现在一些电商及微信公号平台转而换上了别的悲情图片：手举农产品的年幼孩子、拭泪的老农、望果兴叹的大妈、请求帮忙的残疾人士……是否滞销真假难辨。
有商家对成都商报记者直言不讳，称“悲情营销”只是一种营销手段，产品并不是真的滞销。“标题和图片都是宣传用的，只是为了勾起同情心，提升销售效果。”不过，有的打着滞销标签的农产品售价并不低，甚至比其他同类产品更贵。
对此，遭遇“悲情营销”的网友表示，看到“助农”才下了单，但知道真相后很气愤，“看到这个很生气，以后再也不敢轻易发善心了”“坑了网友，也坑了果农”。近年来，随着“悲情营销”的新闻频繁出现，舆论一方面同情农民遭遇，一方面又相互告诫，不可轻信，而“悲情营销”也确实越来越多掺杂着虚假营销。
成都商报记者实地拍摄的盐源苹果
四、专家观点
律师说法：
虚假宣传行为已违法 行政机关可对其处罚
四川谦亨律师事务所张天鸿律师认为，站在消费者角度而言，电商公司所发的消息，掺杂大量虚构情节和图片，陈述内容与客观事实严重不符，完全是虚假宣传行为，会给消费者带来错误认知。若消费者基于该错误认知购买了该产品，从法律意义上讲，无疑是侵害了消费者的知情权，其“悲情营销”的营销行为涉嫌消费欺诈，则已触碰了法律底线。
张天鸿律师说，从市场经济角度看，市场经济强调的是诚实信用和守法经营，若任由虚假“悲情营销”泛滥，不但会扰乱市场经济秩序，破坏法律权威，侵害消费者利益，更会在很大程度上削减社会对公益的信任，对于这类虚假“悲情营销”的行为和手段，必须对其严厉打击，以此维护市场经济的稳定性。
“以虚假或者引人误解的内容欺骗、误导消费者的，构成虚假广告。”北京蓝鹏(成都)律师事务所王英占律师认为，根据《广告法》的规定，上述商家的这一行为其实是一种虚假宣传，是一种违法行为，行政机关可以依法对商家的这种行为进行行政处罚。“这里边包括广告的制作者，也就是这个内容的制作者，以及发布者和经营者，都应当受到相应的处罚。”
成都商报记者实地拍摄的正在包装的盐源苹果
营销专家：
透支消费者同情心
只会割断信任纽带
“最近几年，‘悲情营销’现象普遍存在，个别电商以造假的方式，博取消费者的同情，败坏了电商整体营商环境，我们也深恶痛绝。”凉山州电子商务协会会长邓启军认为，无论什么样的营销模式，必须讲求真实性原则，还要避免滥用。
邓启军建议，一方面，企业自身要严格自律，以诚信为本，加强对营销信息的审核把关力度。另一方面，相关政府职能部门也需加大查处打击力度。
经济学博士，著名营销与品牌运营专家，沃顿科技-营销联合咨询机构董事长祝启明介绍，“悲情营销”从来就不是一个创新，比如“老板疯了，老板娘跑了”“马云所害，年货甩卖”，这些方式在实体店铺的影响力其实是非常有限的，消费者基本都是不置可否。但近年来，无底线的商家开始消费大家的“爱心”与“同情”，让悲情营销在互联网上泛滥成灾，几乎已成社会公害。
祝启明认为，这种“悲情营销”，只会割裂与消费者之间的信任纽带，从全局和长远来看，损害的是整体品牌形象和全体果农的整体利益。绵阳师范学院社会学老师蒋洪也持有相似的看法，“悲情营销”实际上是在透支消费者的同情心，当人们接触的虚假信息多了，当果农真真正需要帮助时，可能不会有人帮忙了。
